李世南与我师王澄是好友,于是,我就有了结识他的缘分。初次相见,我对他那向上扬起的眉梢很感兴趣,在记忆里我搜寻着一位似曾相识的人物形象——面貌清癯,似有些呆滞表情的老道士——上扬的眉梢下,瞳仁里的精光直刺你的脸。这是李世南早年的一帧老道士写生图,我的心神在漫游……这当口的寒暄,也给漫应过去了。
过后的几年,我在请益于李世南的过程中,渐渐淡忘了与他初识时的那点“逼迫感”,多的是他敦厚、带着稚气的笑靥,以及他陈指艺事时,时而激越,时而颓唐,及至涣坐在沙发上无奈的情状,宛若困目欲张的大孩子,很是可爱。他是我尊敬的长者。
李世南的青年时光是在西安度过的。那时,他笔下的人物造型精谨,尤以速写见长。俟后,他的画面走向了犷放,走向了混沌。这时期的“狂歌当哭”等画作,已对传统笔墨形式的抽象感、符号化诸因素有所提炼,其笔墨营造的氛围,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性灵”语境的揭示。而大写意人物画,也形成于其时其地。“八五美术思潮”时期,他调到了武汉。他的大写意人物画,也由原来沉郁的水墨表现,转入了直现绚烂多姿生活情状的泼彩和粉墨。他创作的《岜沙系列》、《灯系列》、《白屋系列》传达了人与自然、与社会、与自我的亲和与冲突、整合与破坏,并在探求与发挥笔墨表现的诸种可能性上,达到了一个高峰。在兼具青年人的“狂性”和中年人的稳当的基础上,他浪漫的才情和独立的绘画品格,业已卓然起来了,也很受世人关注。然而,此时的深圳,不知给了他什么启示,使之欣然前往。其后9年的时光,有7年在病中度过。在病榻卧游的岁月里,他对人生的价值有了许多新的感悟,也使他理智地发现,自己的性情与创作,特别是对表现性绘画,在体裁与题材以及形式的选择上,已经被规定了,不可任性而为之。属龙的人,通灵的他,对“亢龙有悔”有了更深层的体悟,《狂歌当哭——记石鲁》、《病中日记》及其未发表的大量随笔,多有对此体悟的记载。他此生理智活动的重要选择之一就是到了河南,既为养病,也为映证他在深圳后期对传统笔墨的思考和研究。并借此次理智活动的一种自我规定,对自己概念规定下的历史遗存物进行访问,回向另一种规定了的,即人们曾将之置于尴尬境地的,欲言又止、欲罢不能的传统文化观念。这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传统文化观念,是契合于当下精神体验的“传统观念”。
他感喟中原文化的深厚,无论学术与感情,人与人之间固有的真淳,以及丰富的佛教文化,都给予了他莫大的滋养。他的绘画也由以玄学的妙悟、泼墨泼彩的依象取意,转而进入“随形赋状”的理性自在,去表现脱却了自然客体存在的、一种恰合自为之自然的状态,即他对释家永恒说法理解后绘画的“无所谓”状态。
后来,他到北京转了一圈,并择地定居了。他着实令我们念记了一番。随后,我也在师友的鼓励下来到北京,看到了他大量的随笔和画作,感觉得到,他已是在扬弃自己,扬弃自己在精神上的主体性和绘画上的偶然性。他近乎全部地抛却了理论上的主体表现,抛却对偶尔得之的意趣欣赏,由欲有所为,转入不知自家之所为。这不是迷惘,而是经过了各种概念约束后的脱出,使人物与景物无所秩序的比兴而出,使人们看到的画面很精神,如有人依着精神去寻找内容,也能从混沌中,寻出所想象中的“象”,更能从中剔出精微的、所谓“具象”的东西。然你稍不留神,它又能脱然而去,管教你顿生百般滋味。他想象中的中国绘画应有观念上的表现主义,我想,他理解的表现主义与西方“表现主义”有概念上的区别,其立场应是不抗拒传统绘画的构图和比例原则,注重笔墨鲜活性的强烈;强调主观感觉的表达,而不是对客观对象的追溯;强调艺术家强烈的个人情绪,表现都市的文化,更尊重原始的、自然的生活观念和价值;撷取西方表现主义类似幼稚的创作手法,去表现对象的紧张,内心的不安,以及自娱性。因循传统审美情趣中“冲淡”,甚至“中庸”的立场,表现一种含糊性和暧昧性。摒弃暴力性、强悍性、血腥性。笔墨表现主义,应是基于一种中国文人在创作情感上的、无状态而无不状态式的宣泄,是一种手、眼、身法、步的飞扬,是梳理了绘画的“已知觉”境象后,向“无知觉”境象的意趋;是满足了绘画的各种冲动和合理的形式活动之后,自我意识的再度觉醒。
南朝王微《叙画》有句:“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虽有金石之乐,圭璋之深,岂能仿佛哉。披图按牒,效异《山海》,绿林扬风,白水激涧。”艺术家所创作出的作品的差异性,所传达于人的话语,在很大程度上讲,是源于对大自然“脾性”的理解,又将暗合于自家性格的一部分,去直觉地表现。这使他的作品在绘画性上步入了单纯。
在艺术创作追求的不同时期,李世南像候鸟一样,选择着适于自己生息的栖息地而迁徙着。在国内画家中,他迁徙的次数是较多的,每次迁徙除了艺术追求以外,应有其它的原因,甚至于是一种无奈,但每次迁徙都给他带来了新的生机。一位有才情的人,常常需要更换他的视觉对象,否则,他的才情就会散失在心灵的空虚中。李世南对新的生存环境的不断选择、迁徙,给他心灵带来的是安慰。
有一刻铸着“悲欣交集”四字的牌子,始终伴随着他在迁徙。对李叔同撒手时写的这几个字,我不知李世南如何地看,窃以为这位律宗法师于诸般尚未放下,我亦尝念叨着:“放下便是”,若果将诸般放下,又感到自己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问李世南安。
Copyright Reserved 2000-2024 雅昌艺术网 版权所有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粤)B2-20030053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粤)字第717号企业法人营业执照
京公网安备 11011302000792号粤ICP备17056390号-4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1909402号互联网域名注册证书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
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粤网文[2018]3670-1221号网络出版服务许可证(总)网出证(粤)字第021号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可信网站验证服务证书201204050302385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