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与人品、人格的关系,看起来是书法以理论中的一般命题,“书如其人”妇孺皆知。然而,以往的书法批评中谈到的“人品”和“人格”,往往仅指人的德行,用今天的话说,即单纯的政治标准。正是由于这一习以为常的思维定势,却给我们的书法批评带来了许多因惑,也正是由于这种观点,使我们很难在书法史中,对诸若董其昌、赵孟頫、王铎等书法家以恰当的定位,也造成了“书以人贵”的、有悖艺术规律的品评习惯和社会风气。
我认为“书如其人”在书法艺术范畴内的人格意义是指:书法家人生的价值取向,艺术灵性和学知修养,这是除却技巧之外,又赖于技巧存在的基础,是书法家文化精神的凝聚和浓缩,是其心灵世界上的写照。如果舍弃这些内容,书法的人格品评,就成了简单的政治评语,会显得空洞乏力,就会把书法的人格批评,游离于艺术本体的讨论之外,使我们很难从文化深层的意义上去理解书法家的艺术初衷,也很难通过作品来接受书法家文化人格所透射出的文化信息,就会使我们的品评流于皮毛。因些,在广君书画篆刻作品集问世之际,我想放弃从书、画、印、文论等几个方面作点评式的批评,而选取文化人格为切入点,提示支撑广君艺术初衷的文化精神。
我与广君知之甚深,我们相识也恰是由文化结缘。一九八六年我在电大讲“中国文化史”专题课,他是电大的学生,我们由文化谈起,意趣相投,旋即到了他当时十分简陋的“书斋”中,只见满屋笔墨狼籍。图书的内容十分庞杂,有哲学、史学、文学、美学以及各类碑帖。打开书,字里行间和书眉横七竖八地写着各种批语。他是从来不爱惜书的,也不把书当作样子摆放在书房装点门面,无论何种名贵的书,他只要有心得,有感触,便信笔在上面写一通。在广君的作品中,有几则写得十分精到的手记,就是写在“兰亭八柱”一书的封面之上。他这种勤读书,善读书,并随时随地把书中捕捉到的感觉和迸发的思想火花记录下来的习惯,提高了读书质量,加深了对中国文化的理解。他的许多妙语,也正是从读书的字里行间所感发的。他涉猎文史而不盲目,是为丰富自身的书法创作进行的文化修炼和铺垫。他在《学习王羲之书法的几点看法》一文中曾说:“我想,要对古代法帖具有深层认识,不仅要掌握一般性的文学、历史、书法史知识,须学习一些记述其产生时代的轶事和野史知识,如学习王羲之书法,《世说新语》就是应该一读的书。从中可以了解魏晋人的生活及重情轻法的自然主义情操和个性化追求,只有这样的学习方法,才能学好王羲之或其它古代法帖”。这种见解,正是他读书精神的原动力。今天捧读广君的作品集,大家会不约而同地称赞其有沉重的文化感、有浓郁的文化气息。在我们了解了广君的读书生活之后,对这一气息的产生缘由,就不难理解了。
广君的书学之路,充满着理智的抉择和深刻的思辨,他笔记中:“要创新,首先要有思量,与众不同的思量来自独到的体悟,体悟的基础就是刻苦的学习和思量”。一九八六至一九九O年是他书法创作的活跃时期,其间曾参与《青少年书法》编辑工作,也写作了大量理论研究的文章,论题主要是集中在晋二王“帖学”,北朝书法艺术分析以及明清书家创作道路的研究,这对他的创作实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笔墨线条蓄含着丰厚的“底气”。他作品集中令人拍案叫绝的上品,也正是游弋于魏晋与明清之间的熠熠生辉之作。
广君的书学善于广采博取,摒弃“专一”。他说“我学书法像球体在滚动,在不断地碰撞和反弹中度过,在学习、反思、学习这种曲折的线上走着”。他在分析八大山人时写到“八大自钟繇临习始,遍及索靖,二王、杨凝式,直到黄道周、倪元璐、王宠,凡所见碑版无不临写,却不状其原貌,有悖于传统之‘专一’学法,,我谓之‘本性探源’法,既先观察体悟其表述的氛围,书写之际自主方圆,借古人之境,发掘自己潜在的艺术本性,力求辩析历代书家创作过程中内在的,承续性规律,遍抚法帖不囿于一”,本性探源正是广君艺术形象的真实写照。当同道聚赏广君的作品时,无不惊叹其取材之博,气格之大。博与大正是建立在“球体滚动中”的明智思索基础之上。
广君为人处世耿直憨厚,澹泊名利无论是处顺境和逆境,都能以真诚之心,平等之心待人。在与人相处之时,他甚至有点迟钝,有点愚,缺少乖巧和机敏。对书界中拉帮结派,相互攻讦的不良习气深表遗憾。对能否入选某个展览和获奖与否,显得十分平澹和超脱,“无所谓”是其口头禅,这“无所谓”之中流淌着广君踏踏实实做人为艺的真性情。因而,他周围才有许多长时期相处的同辈之交,忘年之交。宽松而和谐的人际环境,使他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创作心态。他喜与人谈艺论文,每当他有得意或写出自认为满意的文字时,便滔滔不绝的表述起来,甚至有不讲声场合、不看听者的神情,大段地读,疯狂地讲。当有理想的作品写出时,也会毫无顾忌地,自己对之大加赞赏一番,是那么的自负,真不愧“率真堂”斋号的由来。“夫童心者,绝假存真,最初一念之本性也。”
市场经济的发展使广君一度从商,其置身商海,痴心不改,始终抱着献身艺术的“一念本性”,在经济宽裕之时,凡所见喜爱之书籍、字帖、书册,无论价格如何昂贵都将其买下来。藏书又是河南中青年书家最富者,视野也随之宽广,单纯的从事书法和篆刻创作已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中国画又成了他开拓的新领域。他凭借着超乎寻深的感悟和灵性,以及娴熟的笔墨技巧,一画便上手,原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绘画在作品集中一经展现,着实令同道吃惊,其画面圆浑纯正的气氛,绝属上乘。我常常戏谑他不会经商,不象老板,然而这戏谑是我对朋友由衷的仰慕和敬佩。
在我为广君作品集出版写上几句话的时候,重新萌发“文化人格”的题目。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不知多少艺术工作者泯灭于商海,多少人把粗制滥造的作品流入市场充作商品,又有多少人把商品价值作为追求的目标。而广君能独善其身,始终保持着艺术家的纯真,把献身艺术做为人生价值的取向,把寂寞读书做为培植艺术的土壤,把优秀的作品奉献给读者,这就是我推崇和赞美的文化人格。 1997年11月6日于郑州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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